半辈官
文/崔玉郎
乾隆年间,海州通判周铭臣在侦破一起劫杀官差案时,掘了仇家刚去世不久母亲的坟,坟挖开后,周铭臣却没有得到他要想要的的证据,仇家又紧叮不放,周铭臣把自己推上了丢官罢爵的绝境。之后,经一番周折,周铭臣尽管破了这个连环案, 得到朝廷的赏识升了官,但却给自己惹出了麻烦,除了老仇家对他的恨加深了之外,又和其它人结了新的怨恨,老仇家和新冤家联手,演绎了一幕冤冤相报的大戏。真相大白时,身后落下的是一遍狼籍…...
大清乾隆三十五年(1770)海州治地附近发生蝗灾,灾后田地颗粒无收,百姓人心惶忽,家家无隔日钱粮,饿殍随处可见。为赈灾朝廷采用了多种手段紧急筹粮筹款救助灾民,下令与灾区邻近的州县参加捐助,所捐款项必须在两日内,所捐粮食必须在四日内送到灾区。
就在这时,为邻的宿迁县有文报海州知州何廷模,说他们派出向海州解款的两个官差四天未归。人和款都没了,上上下下全力赈灾时,出现了此类大事,更何况宿迁县又不是自己的属县,海州知州何廷模对此事十分的重视,委派到任不久的通判周铭臣全权负责此案的侦破事宜。
第二天天未亮,海州所属沭阳县有加急文书来报,说在该县的贤官南,一个树林里,发现了一只官用的钱袋子,袋子血迹斑斑,可能与官差失踪案有关。满清时,沭阳和宿迁特别是沭阳县,是沂沭泗的水患区,沼泽密布,不便于骡马行走,虽有水网但时而不通,更无法使用舟楫。官府的小额钱粮运输大多采用肩挑人驮。人驮钱通常使用一种被称为“搭肩”的袋子,这种物件由四尺长的厚布做底衬,中间窄两端宽。两端宽一尺,中间宽半尺。在两端宽的地方各缝上两只小袋子,把需要运送的钱装在小袋子里,扣好扣子,把这“搭肩”一边一个披在人的肩上。然后,用布带把这披挂在身上的“搭肩”和在人的腰扎在一起。接下来,再在人的身外穿套上一个宽敞的大褂子,这样行走在路上的运钱人,他人就无法轻易知道他们是运钱的官差了。宿迁县这失踪了两个官差用的就是这样的“搭肩”解款的。在沭阳县贤官南面发现的就可能是这种袋子。
周铭臣带领一班人火速向沭阳县赶去,到达沭阳县县城北二十里的贤官境内青伊湖和后沭河中间的那个发现有血迹布袋子的小树林时,沭阳县知县倪学洙已带领一班官员守候在那里。被发现的果真是个官用“搭肩”,贤官是宿迁去海州的必经之地,这个“搭肩”是解赈灾款的那两个官差身带之物是无疑的。从“搭肩”上布满血迹的情况来判断,两个官差已经是遇害了。周铭臣立刻安排人对发现“搭肩”的人进行笔录,询问发现“搭肩”的时间和情景,并找了当地的地保询问近期有无可疑之人在境内活动等等。忙了很长一段时辰也没有发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午后,留下了部分明察暗访和在官道附近进行布防排查过往可疑之人的人员后,周铭臣和沭阳县知县倪学洙一同上了去沭阳县城的官道,准备到沭阳城去认真分析一下案情,为案子的进一步侦破做准备。
周铭臣在前,倪学洙在后,官差们在他俩轿子的后面步行尾随着,向沭阳县城进发。此时已是深秋季节,霜降已过,通往沭阳县城的官道两侧秋熟的庄稼已经收割,播下的小麦由于天旱苗还没有出。落了叶子的树在秋风的吹拂下显得很苍桑,大地裸露,视野内一遍荒凉。坐在轿子里的周铭臣知道不远处就要到自己的家乡了,家里有年近六十的父母,自己虽近在海州为官,但已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回家了(清朝地方大员离家三百里内不许为官,朝廷未批准不准返乡省亲,周铭臣是以泰州的举子而走上仕途的,这在后面要交待,朝廷把周铭臣界定为泰州人,所以他才有幸到离家不远的海州任职),周铭臣不时地用手揭开轿门的布帘向外张望。
在周铭臣又一次地揭开门帘时,发现有股漩风在他的轿前不远处盘旋。这漩风卷起路边洒落的树叶及路上的尘土在空中飘荡,望着这个漩风,周铭臣心里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沭阳的老百姓把这漩风俗称叫“鬼引路”,传说有这种漩风出现的地方,一定有冤魂,阴魂不散才形成了漩风。当能为冤魂申张正义的人出现时,这漩风就会缠绕在这个人的身边。作为沭阳人,周铭臣自然也知道这个民间演义,但已是海州通判的周铭臣却不会太相信这个扯淡的,他只看了一会就放下了门帘,开始闭目养神了。
当周铭臣再一次地揭开门帘,那个漩风还在他轿前和他的轿子以同样的速度不紧不慢地向前移动着。此时,周铭臣突然想起了那两个失踪的官差,想起了那个被抛在荒野血迹斑斑的“搭肩”,心中狐疑道,难道这个不及不离的漩风能与自己正在查的这个案子有关么?
这个概念一经在头脑里出现,周铭臣忙呼停轿。下了轿子的他,发现前方的那个漩风好像也停止前行了。周铭臣心中有点毛骨悚然,不禁地打了一个寒颤,难道自己真的碰上冤魂了?冤魂盯上自己了?他有了想躲的念头,脚瑟瑟地向后退了一步。这时,漩风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迅速地向他靠近,周铭臣慌忙从身上摸出了手帕,遮住了自己的脸,这个动作还未完成,他就忽觉得有一股力量将他的手帕撕扯了一下,迅即离开了他的手,手帕跟随着那漩风飘向了空中……
周铭臣被这离奇的漩风搞得惊惶失措,出现了这种怪事,他以极快的速度躲进了轿子。轿子又前行了,但周铭臣却再也没有把门帘放下,眼珠子随着自己那被漩风离奇地扯去又在漩风中飘浮着的不停打转转的手帕运动。
轿子慢,漩风也缓,轿子快,漩风也疾,他死死地盯着那股漩风。不久,一直以官道为轴线行进的漩风突然下了道,越过道边的路沟,向田间移去。周铭臣忙呼停轿,待他走出轿子,向漩风行进的方向望去,那漩风却没了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的是一遍坟地,其中有一座新坟,新坟边用来祭祀用的红幅白幅在微风的吹拂下悠闲地飘动着,使他难以置信的是,自己被那漩风撕扯去了的手帕正静静地落在那座新坟的坟头上。
这样的事周铭臣为官以来是第一次看到。有关鬼神的故事,过去他也只在书上或民间的传说中略知一二,他认为那都是一些荒诞不羁的事,而今天这样的事却实实在在地在自己的面前发生了。周铭臣虽觉得这事有点蹊跷,但作为一方大员,目前手下正在处理一件十分棘手的案子,在侦查此案行进的路上,出现了这样的咄咄怪事,他还是要作一番思考的。容不得他多想,那座新坟似乎在召唤着自己,周铭臣大步流星地向那坟地走去,一班随同也逶迤在他的身后……
新坟边,周铭臣抓了一把坟上的土,在手中捏了捏,土紧紧地粘合在一起,从这一点判断,这座新坟最多刚埋三、四天,这正和那两个官差失踪时间相吻合。新坟又在两个官差必经之路的道边上,在离这新坟的二、三里处又发现了那两个失踪官差的随身之物,一只血迹斑斑的“搭肩”。周铭臣快速地思想着,这奇异的漩风,新添的坟茔,不远处发现的带有血迹的“搭肩”,这座新坟和失踪的官差能有联系吗?如果没有联系这怪怪的漩风和那随风飘落在新坟坟头上的手帕又说明什么呢?
周铭臣并没有叫手下人着手掘坟,而是下令就地宿营,自己则想在附近找个地方住下,他随即布置兵丁守护坟地,并派人去找地宝。在此住下的目的,有许多疑惑要了解,他认为或许通过了解就能发现些有关这个案子的蛛丝马迹来。总之,不能轻易地离开这个坟地,至少在未弄清这块坟地是谁家的,坟地的那个新坟里埋的是谁之前,他是不能离开的。
在沭阳知县倪学洙的协助下,很快找到了本地的地保。当地保说,这块坟地是晏塘晏家的,这新坟里埋的是晏家长房大奶奶时,周铭臣心头一阵窃喜。心想,姓晏的未想到你又落到我周铭臣之手了,看你们如何来应对这天老赐给我这复仇的机会?地保所说的这个晏家,就是周铭臣老家相邻的那个晏塘村的那个晏家。因为他们周家过去是晏家的佃户,一主一仆来往了几辈子,相互间难勉有些隔隔绊绊和恩恩怨怨的事。周铭臣记得自己读书前,有一年干旱粮田欠收,地租欠缴,晏家上门逼租,晏家的老爷,不仅带人抢走了周铭臣家仅有的一张吃饭桌子,而且当周铭臣的爹周大牛上前与他理论时,晏家老爷说周大牛聚众抗租,周大牛被晏家抓到了县衙,整整关了十天。在周铭臣的爹被送县城关压期间,晏家老爷还上门在小铭臣的面前调戏了他的母亲,这件事是周铭臣一生中最大的耻辱,自小他就把对晏家的仇恨也牢牢地记在了心中。周铭臣做了官以后,周家的气势逐渐高于了晏家,两家出现过多次矛盾,大多是经官解决的,处理时周家都占了上风,因此两家怨恨结得愈来愈深。
复仇的意念只在头脑中一闪,周铭臣就有点犹豫了。他想,为官的他仅凭那股奇异的漩风和不远处发现的那个血迹斑的“搭肩”,就想掘坟报仇依据是不够的,何况晏家又是刚死了人,悲痛还没有离去,没有十足的把握就轻易下令掘坟,如果这坟里挖不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惹出什么样的麻烦就可想而知了。
也就在这时,留在贤官,在发现粘有血迹“搭肩”的地方进行明察暗访、布防的那班人派员报告说,他们在贤官南那树林附近有了重大发现。说一个拾粪的老人向他们上缴了三只“搭肩”,三只没粘血的“搭肩”。老人说,九月初七的午后,拾了一个上午粪的他觉得肚饿时,天已过了晌午了。他正准备回家吃饭,路过村前的小树林,发现一个人好像正在树林里埋着什么。这个埋东西的人被老人发现后,马马虎虎地铲了几锨泥就慌忙地扛着铁锨沿着官道的路沟向南走了。这个南就是周铭臣他们住的这个方向,也就是可疑的新坟方向。那个人走后,老人向前,只用手中的粪勺一拨溜,塘里就露出了四只“搭肩”。其中一只血迹斑斑,老人拿了其中三只,那只有血的“搭肩”就被风刮走了……
这个消息使周铭臣兴奋得几乎失去了控制,不是他的属下沭阳知县倪学洙在场,他真能跳起来高呼两声。案件有了实质性进展,作案的人有人目击,作案的时间基本圈定,案发现场的范围也基本圈定,就是这个新坟附近的某一个地方。
周铭臣又派人找回了地保,当地宝说晏大奶奶也是在九月初七那天下午下葬时,周铭臣断定在晏家的新坟里一定有个天大的秘密。周铭臣又问地保有没有看到或有其他人见到周家大奶奶入殓,地保摇了摇头说,晏家是个大户人家又是本地的财主,家里死人入殓的事外姓人是无法看到的。听了地保的话,周铭臣几乎肯定了自己的推断,就是晏家在杀了两个解款的官差之后,把生病的大奶奶偷偷移送到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养了起来。过后他们则对外说大奶奶升天了,后就把被他们杀了的两位官差装入棺材里大张旗鼓的埋了。
为了更加有把握,第二天早晨,周铭臣招集了手下可动用的人力,在晏家新坟十里方圆范围内进行地毯式的搜查和调查,看在这个区域内,近五天内有无死人的?有无新埋的坟?各田块沟河路道上有无较大规模动土的?经紧张工作之后,除了晏家死了大奶奶之外,在这个地区没有一处死人,没有新坟出现,更无有较大动土的地方。
下午,周铭臣在晏家的坟地架设了大帐,纠集了所有手下,准备开棺验尸。刚要动手,从晏塘方向来了一队人马,足一百多口人,晏家的老老少少几乎都来了。为首的是晏家的长房长孙,晏大奶奶的儿子晏保根。看到周铭臣要指挥人对他母亲的坟动手,晏宝根手拿铁叉指向周铭臣说:“姓周的,你官报私仇。你家祖祖辈辈在我晏家为奴,如今你出息了,做官了,认为你家过去在我晏家低头作卑有失你的颜面了,所以你就想着法子来收拾我们晏家,你也太缺德了吧?你对晏家的怨恨再大也不能无端地来掘来我家的祖坟啊?”
面对晏保根的指责,周铭臣坐在椅子上并没有动声色。他示意沭阳知县倪学洙上前向晏保根解释。倪学洙把火气冲天的晏保根拽到了大帐的一边,向他讲了官府有两个官差在此区域失踪的事实,如实公布了官府已掌握的有关证据和一些调查及推断的结果,从而作出对他母亲这个坟有怀疑的判断。倪学洙对晏保根说,开棺验尸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倪学洙的话晏保根是无法接受的,他首先向倪学洙保证,这座坟里埋的的的确确是他刚死了不久的母亲,周铭臣的怀疑只是一个借口,他只是想借此官报私仇。帐外晏家人义愤的抗议声震天响,倪学洙口气柔和且小声地对晏保根说:“兄弟,俗话说民不和官斗,你老兄能不知道这一点吗?”
晏保根并没有回答倪学洙的话,而是话锋一转,大声地对倪学洙说:“假如我妈的坟里挖不出你们要找的那两个官差怎么办?”晏保根话音未落,在大帐另一边一直在听倪学洙和晏保根谈话的周铭臣走到了晏保根的面前,他很镇定地说:“如果没有,我立刻向朝廷提出辞呈,回乡种田。”晏保根并没有认可这个条件,而是上前一步,脸几乎和周铭臣的脸靠到了一起,他两眼圆睁咬着牙说:“不!如果坟里挖出的是我妈,我要去掘你周家的祖坟!”晏保根的话,使周铭臣血向上涌,他马上手指向晏保根大喝一声:“大胆!”
晏保根向自己提出了这样的一个条件,把周铭臣的思绪牵回了二十六年前……
乾隆九年(1744)是个大考之年,刚过正月十五元宵节,气温还没有回暖,扬州的举子郑少文就带着书童上了进京赶考的路。经沭阳县境内,天已近晚。前方有一村庄,一排排房屋青砖碧瓦,是个理想的寻宿去处,主仆二人不禁加快了脚步。
村庄叫晏塘,原是一个晏姓地主的客庄。晏老财主见此处有个很大的水塘,塘的东岸是块高地,似乎可以建宅。经风水先生的指点,他在高地上盖几个院落。五个儿子分别成家后,就把他们从不远处的阴平一个个地搬了来,成就了一个村庄,依姓把这个小村称叫晏塘。
进庄后,叫开村口第一家,主人看郑少文是个穷书生,尽管他说了许多好话,就是不准主仆二人进门。当郑少文准备再到另一家叫门时,那个人随在他们的身后,劝说道:“算了吧,叫也是白叫,这家是我的兄弟,晏家从来没有留宿陌生人的习惯。这村上所有的人家都姓晏,他们不是我的弟兄,就是我的侄儿,你们走吧。”果真不假,接下来没有一个人家收留他们。郑少文挺沮丧,带着一种气愤下了庄台。
二里路不到,前面有了灯亮。灯光处一个小村落出现在面前,一式的草房,要比刚才使他们吃闭门羹的晏塘似乎要穷得多。郑少文小心翼翼地敲开了一个人家的门,听说他是过路的举子,这个周姓的人家热情地邀他们进了屋。郑少文心里暖融融的,脸上露出了对主人的感激之情。
这是叫周沟的小村子,这里的人家是晏塘那些富人的佃户,小村子上的人家都姓周。郑少文住的这个周家,男主人叫周大牛,媳妇周王氏是从泰州嫁过来的,膝下有个十三岁的儿子叫周铭臣。孩子的舅舅是个私塾先生,铭臣能上学时就去了泰州。在舅舅私塾里就读的小铭臣,每年只年关回家一次。今年春天来得迟些,所以小铭臣还没有回泰州。周家夫妻俩拼全力在供儿子读书,想将来有一天小铭臣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郑少文主仆二人进入周家时,小铭臣正在菜油灯下用功,郑少文坐在小铭臣的书桌旁,顺手拿起小铭写的一篇文章,看了连声夸奖小铭臣写得好。周家夫妇心里喜滋滋的。
大牛夫妇拿出家里所有招待了郑少文,周家虽然没有置办出什么好的饭菜,但主人的热情郑少文是看得出来的。住宿时周家叫儿子住进了柴房,小铭臣平时住的房间腾给了郑少文。此情此景郑少文内心觉得,周家比那不远的晏家心地不知要好多少倍。
晚饭后,月亮上了树梢,皓月当空,月光如水。周大牛夫妇洗刷后就上了床。郑少文见月光明媚,不禁走出了门。柴房内小铭臣在挑灯夜读,郑少文感叹,穷人家孩子学业的所有长进都是用艰辛换来的,想有回报就必须要有超常的付出,自己又何曾不是像小铭臣这样一天一天的走过来的呢?值大考之年,他真想早一点到京城,以适应那儿的环境,择个好地点认真地去用功,企望多年辛苦能有个好结果。但当他眼睛从小铭臣的身上移向夜空仰望明月时,却皱了眉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很无奈地说:“哎!老天!我郑少文刚上路你为啥就要下雪了啊?
要下雪了?郑少文的哀叹声,被尚未入睡的周大牛夫妇听得真切。今天是正月十八,晚饭后是明月高悬时,月光洒落在家院内,夫妻俩透过窗纸是能看得见的,这个举子却在院内哀叹老天要下雪了,难道不是件奇怪的事吗?大牛怀里的媳妇听到郑少文的话,几乎要笑出了声。不是大牛手捂得快,郑少文一定能听到。一会儿,媳妇推开了大牛的手,小声说:“在我家留宿的这个举子脑子是否进水了啊?大好的天哪来的雪?”她的话差点把大牛给逗笑了。
清晨,想到麦田里还没有洒完的猪粪,大牛起了早。目的想乘早冻把粪给洒了,勉得太阳出来解冻后再干弄得一身粪骚味。大牛悄悄地打开了门,门外的情景把他惊呆了,当他觉察到是啥回事时,立刻返身向卧室跑去。他喘着粗气对还在酣睡的老婆大叫道:“老婆!快起来,我们家来神人了!”
衣服还未穿好媳妇就被大牛攥着手拉到了门口,看到院内足有二尺厚的雪,大牛媳妇反手拉了大牛,向房子的另一头,也就是儿子小窝,昨晚让与举子郑少文歇息的房间跑了去。郑少文的床边,夫妻俩“扑咚”跪倒在地:“大人啊,您是哪方神圣?有幸落到了我们周家……
声音惊醒了郑少文,他揉着眼睛坐了起来,看床下跪着的周家夫妇,不知所措地披衣下床,他忙把周家夫妇从地上搀了起来,笑着对他们说:“我不是神也不是什么圣,只是个孔老夫子的门徒,一个穷读书的而已。”郑少文说破了嘴皮周家夫妇也不相信:“你如果不是神圣,那你就有神仙附体,否则月亮高照的晚上,你怎知道接下来要下雪?”郑高文只能笑脸以对,没有解释什么,不停地打着哈哈……
大雪封路,大牛把家里仅有的一只羊杀了,来款待郑少文。酒足饭饱之后,周家夫妇手牵着宝贝儿子,三口人跪在了郑少文的面前,恳求郑少文收小铭臣为徒。郑少文说自己只是个进京赶考的举子,途中收徒是不合时宜的。周家夫妇说什么也不信这个邪,把小铭臣硬按在郑少文的面前磕了头,算是认了师。
第三天,天放晴,雪开始融化。郑少文谢绝了周家夫妇的再三挽留,说开考之前有许多事要做,必须上路。周家三口人恋恋不舍地送着郑少文,只到此时周大牛还不相信郑少文是个凡夫俗子,他们路过周家的坟地时,周大牛硬拉着郑少文,请他为周家看一看坟地的风水。由于闲暇时郑少文读过几本有关民间风水的书,碍于周家对自己的热情,更由于他和周家的儿子小铭臣已有了师生之谊,郑少文走进了坟地,并进行了仔细地观察。
周沟这个小村子并没有太长的历史,只是周家上辈的几个兄弟成了不远处晏塘姓晏财主的佃户后,这里才成了村落。就是说周家坟地的坟并不多,先祖的坟是和别的周姓人家共有的,周大牛请郑少文看的只是他父母也就是小铭臣祖父祖母合葬的坟。周大牛父母的坟位于晏塘村边的那个水塘西侧的一块洼地里,水塘的一个拐子正对着大牛父母的坟,从风水的角度,这个坟葬的位置并不是十分的好。看到这个状况,郑少文不禁地摇了摇头,嘴中发出了啧啧地响声。
响声不大,却被大牛夫妇听见了,大牛关切问:“风水咋样?”大牛的话使郑少文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事了,他忙说:“没什么,没什么!这坟地还不错,放在这,你家会平平安安的”。听这话周家夫妇才舒下了锁紧的眉头,放下了心。
走出坟地,周家夫妇向郑少文挥手道别。此时,只见刚刚还在一边玩耍的小铭臣快速地跑向了郑少文,在他的面前双手合十忽然地跪倒,连磕了两个响头。望着满脸稚气的小铭臣,郑少文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深情地拍了拍小铭臣的头,感慨地说:“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孩子的举动使郑少文想起了小铭臣写的一手好文章,想起了在晏家门前受的冷遇,在周家感受到的温暖,他回过了身,向周家夫妇走去……
郑少文伏在大牛的耳边,小声地滴咕了好长一段时间。说完话的郑少文感情似乎得到了某种释放,快速地上了北去的路。周大牛则跪倒在地上,对着郑少文去的方向拜了很久很久。丈夫的行为,大牛媳妇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她似乎有点弄明白时,拽着小铭臣也虔诚地伏在了地上。
很长时间,大牛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拍了拍老婆的屁股,转身回了家。关了院门,老婆紧跑了几步在堂屋内追上大牛:“那举子对你说了些啥?”大牛很为难地说:“你想周家祖祖辈辈做官,还是想等儿子长大了就做官?”女人有点发忤:“这是什么屁话?”她皱着眉想了想又说:“当然想祖祖辈辈升官发财!”听这话大牛向老婆说了郑少文在他耳边说的话,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祖坟最好不要动;若要想儿子长大就能考取功名,升官发财,祖坟要向北移十步,但这官只能做一代;如果想老周家祖祖辈辈都能升官发财,祖坟就要向南移十步,但这官就要等,等到他们夫妇俩一辈过后,儿子方能做官,就是说老俩口享不到儿子做官给他们带来的幸福。
大牛老婆简直要难为死了,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会遇到这样的一个难题。想子孙永远升官发财,自己和丈夫老周就享不到荣华富贵;如果自己和丈夫能看到儿子做官给周家带来的荣耀,又只能做一辈官,这样虽升官发财了,老夫妻俩也能感受到儿子做官带来幸福,但为官时间这样短,自己又于心不忍,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周家不是亏大了吗?这一夜把周家夫妻俩给愁白了头,嘀咕了一夜也没有个结果。
天刚蒙蒙亮,屋外传来了叫骂声,大牛媳妇慌忙起身。院门外,只见堂嫂坐在地上带着哭腔骂:“哪个挨千刀的,这样缺德,偷了我家的猪……”。原来,堂嫂只有一个女儿,远嫁到了淮安,老夫妻俩一直把女儿当着掌上明珠,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舍不得女儿,闲暇时辛辛苦苦地喂养了一头猪,年关夫妻俩拖着棍出去要了饭,也未舍得把猪杀了,为的是等女儿二月初二回来再杀,招待女儿和女婿。
老堂嫂的哭骂,大牛媳妇似乎悟出了什么。她立刻折回了院子,向屋内高声道:“出来!快出来!”大牛和儿子小铭臣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听声音爷俩都冲出了屋子。大牛媳妇对着儿子说:“用功去!家里的事你别问,我和你爹指望你读书有出息,将来享你的清福呢!”说着她就拾起了的铁锨,拉着大牛就出了门。
大牛知道媳妇拽自己的目的,就是去给自己的爹妈移坟。向南移还是向北移还没有最终决定,坟咋移?老婆拖着大牛脚步如飞,大牛跟在后面喘着粗气:“你发什么病啊?决定了吗?”老婆说:“决定了,向北移!”大牛说:“这,这……俺……俺家,这,这不……不亏大了吗?”
“你懂个屁!?”说着媳妇向大牛讲了堂嫂家的猪夜里被偷的事,自己舍不得吃,年关时还挨家挨户讨了饭,未想到夜里猪被贼给偷了,猪没了女婿女儿未吃到猪肉,自己年关出去讨饭的罪也白受了。接着媳妇又说了对自家搬祖坟的看法,祖坟要向北移,我们就要看得见的利益。要亲眼见到儿子考上功名,看到儿子升官,我们要和他一起享受他做官带来的荣华。如果向南移,子子孙孙都有好处,但那些却是在我们死后的事了。这一辈过去的事谁又能看到?即使是真的,我们夫妻辛辛苦苦为儿子求功名付出的劳作,得不到一点点的回报又怎能甘心?老婆的话,似乎有道理,大牛接过媳妇肩上的铁锨本能地加快了脚步……
祖坟向北移了。大年二十过后儿子周铭臣去了泰州。在教私塾舅舅的调教下,乾隆十六年(1751),小铭臣在泰州参加童试中了秀才。乾隆二十(1755)年参加乡试得第十二名成为了举人。乾隆二十七年(1762)殿试二十六名中进士。同年,三十一岁的周铭臣奉旨任平原知县。后因巢匪有功,乾隆三十四年(1769),三十八岁的周铭臣调任直隶海州任通判。二十多年的时间,周铭臣由一个普通穷读书郎成为了直隶海州的政府大员……
周铭臣对晏保根“大胆!”的这声吆喝,帐外立即进来了两个兵勇不由分说就把晏保根的双臂给架了起来。晏保根大喊:“周铭臣!你官报私仇!你不得好死!”晏保根的骂使周铭臣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一些,他示意兵勇放开晏保根,接着他坚定地对晏保根说:“好吧!就照你说的办!如果挖出的是你家大婶,你就去掘我周家的祖坟吧!”说着就步出了帐外。
沭阳知县倪学洙下令掘坟。晏家老少一百多口人一致地跪在晏家大奶奶的坟前,痛哭流涕。当晏家大奶奶的棺材去掉封土,开始启封棺钉的时候,晏大奶奶的四个儿子疯一样地扑向了母亲的棺材,不准开棺。晏保根则用自己手掌死命地掴自己的脸,说自己不孝、自己无能,使母亲无端遭掘坟晒尸之辱。
兵丁强行拖开了周家兄弟。当晏大奶奶的棺盖被徐徐打开时,一旁的官府大小官员及海州通判周铭臣个个都傻了眼,棺内躺着的确实是晏家大奶奶,就是晏保根的母亲。现场一遍寂静,晏家人集体绕着晏大奶奶的棺转了一周,接着又跪到棺头重重地磕了四个响头。当晏大奶奶的四个儿子,重新封好母亲的棺盖,抬起充满仇恨的双眼去寻找海州通判他们家仇人周铭臣时,周铭臣和他的属下都没了踪影。
这时,晏家所有人好像一致地想起了什么,快捷地拾起了放在地上的家什,在晏保根的带领下,向不远处周沟冲去……
已经迟了。当晏保根带着晏家人,冲到位于晏塘那个水塘西边边缘周铭臣家坟地时,周家的祖坟地上已布满了官府的兵丁。这些兵丁是沭阳知县倪学洙在他的上司周铭臣答应晏保根提出掘坟条件时,他就悄悄地派人去了县城,把守候县衙的兵勇调到了周家的坟地作了布防。
官兵和满腔仇恨的晏家人相持着,因为周铭臣在耍赖,他们有了更多闹事的理由,尽管有官兵把持着,但还是有一触即发的可能。就在此时,周铭臣在兵丁的簇拥下出现在了晏保根的面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晏保根手拿着铁叉想往前冲,却是徒劳的,他还没有起动,双臂马上又被兵丁架住了。周铭臣不失风度地双手抱拳向前对晏保根深深地施了一礼,然后小声而谦卑地说:“保根兄,再给我一天时间吧,到时,我还对你没个交待,我一定兑现我的承诺!”他没等晏保根表态,就步出了这如火药桶般的人群。
周铭臣知道此时此刻和晏保根是无法交流的,是自己做事不周全,做出的承诺没有兑现,才使得这件事情愈闹愈大,眼看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尽管这样,周铭臣还是要感谢自己的下属,沭阳知县倪学洙,调来了县衙的兵丁先一步到达了周家的坟地,否则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周铭臣知道自己已把天捅了个窟窿,官差失踪这件事还没个头绪,又惹来了掘自己乡亲祖坟的麻烦,真是一事不顺事事不顺,祸事一件接一件,一件要比一件烦。他知道按大清律,无故掘人家祖坟是要被杀头的。头要是被砍了,这官还能做吗?如果是那样,自己十多年的寒窗和这多年来对上司的小心翼翼的侍候,讨好方方面面的达官贵人而做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吗?更不能去想事后晏家如何疯狂的报复和自己父母妻儿如何去面对了。
轿子向沭阳县城前行,周铭臣想到县城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理一理自己的思绪,想一个适当的方案去应对这个令自己尴尬的局面。因为自己对晏保根再一次作出的承诺,只有一天的时间。要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作出有关自己前程也可以说是有关生死的抉择,真的很难,但又必须要做。自己对晏保根的承诺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和在自己的属下及众多百姓的面前作出的。实际上,自己对晏保根说的话已经有一次没有兑现了,如果到明天的这个时辰自己再无端地“耍赖”,那就真的交待不下去了。无故地食言,先不说挖人家祖坟这个过错,朝廷是如何惩罚自己,就眼前晏家那剑拔弩张同仇敌忾的架式和同僚们、兵丁们期待自己如何下这难以挪步台阶的目光,明天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对大家,特别是对晏家要有个交待。否则就应了晏保根所说的“官报私仇”那句话了。这四个字如果落在自己身上,对上对下这官都无法再做下去了。做官难,难做官,自己真的到了难以敷衍的份上了……
“哐!哐!哐……”突然,轿外传来了的锣声,周铭臣忙呼停轿,下轿后发现,在刚才开了棺的晏保根母亲坟地边的官道上来了一彪人马,队伍中有一抬大轿,那轿子比自己的大,随同也比自己的多,看样子这彪队伍比自己的上司海州知州何廷模出行的声势还要大得多。这班人马似乎在晏保根母亲的坟边停了下来,走下了几个人,在晏保根母亲坟前站了站,接着又回到了队伍中,那队伍立刻又开始前行了。
这个情景,使周铭臣心“咯噔”了一下。心想,坏事了!一定是宿迁县那两个解赈灾款官差失踪的事,惊动了更高一层的官员,上峰派员督促巡察来了。如果是这样,今天自己掘晏家祖坟的事对上峰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了。周铭臣打了个寒颤,自己的大难就要来了。
心里慌糟糟的周铭臣没有想得太多,毕竟自己是刚出自己家的坟地,离官道还有一段距离,他连呼起轿。他的目的是想在那大官的轿到达通向县城的岔道口之前截住他,以了解那个官轿里坐的是谁,在别人还未与他接触之前,自己先迎接了他,或许事情还会有转机。但他的努力却没有成功,尽管自己的轿夫拼了全力,但还是差了一段路程,那个大轿的队伍在他的轿子到达岔道口之前快速地向沭阳城的方向去了。岔道口周铭臣失望地下了轿,他望着那已过去的队伍卷起的尘土,呆呆地站在那儿,他在想自己该如何应对向沭阳城去的自己还不了解的那个大官的办法……
“周大人,有何事?”过了好大一段时间,沭阳知县倪学洙见自己的上司还站在那儿发愣,迫于礼节他上前问周铭臣。周铭臣并没有回答倪学洙的话,而是向前面那彪队伍走后卷起的尘土撅了撅嘴。作为下属的倪学洙是个明白人,周铭臣这个微小的动作他就就明白了上司要向自己了解的是什么事了,尽管他还不知道周铭臣要了解这件事是什么意图。倪学洙指着沭阳城方向笑着对周铭臣说:“您说是那个啊!那,那是吕二大爷!我们沭阳县有名的才子吕常德,可能他是去老家韩山游览后回沭阳城的。”
提起吕二大爷,周铭臣虽然自小没有在沭阳县城住过或读过书,也没有和沭阳的名家和大家有过来往,但乡间片言只语的传颂,对这位吕家的才子还是略知一二的。这吕二大爷,就是沭阳城有名的才子吕又祥。吕又祥十七岁就入沭阳县衙练习簿书,时任沭阳知县的袁枚每有询问,他总答对无误。袁枚极为器重,认为吕又祥是个难得的吏才。袁枚辞官后,吕又祥随袁枚去了江宁,他在袁枚的点拨和调教下步入了仕途。吕又祥为官时政绩卓著,乾隆三十四年(1769),也就是去年,升任了常德知府。
想到这吕大人前年刚刚升任常德知府,周铭臣突然似不解地眼神望了望倪学洙,这怎么可能呢?这么短的时间他就能回乡省亲了?他摇了摇头好像是说前面过去的不可能是吕二大爷吕常德。
倪学洙笑了,他接着向周铭臣介绍了这吕又祥吕大人回乡的过节。他说,吕常德在任时,清正廉洁,政绩卓著,官声甚佳,深得民心。但天不佑贤,上任一年多后,得了一种怪病,就是满身的痒痒不止,使他难以理事。他看到自己因病而荒费的府事,痛心疾首,为了对治下的百姓负责,也为了感谢圣恩,他上书朝廷辞去了常德知府之职。当吕常德归里之时,常德百姓送者塞途。吕常德卸任后,却在民间讨得了一味单方,上路前病情就好了许多。在归乡的途中路过南京时吕常德登门拜访了恩师袁枚。得意门生的到来,袁枚喜得竟然倒冠而迎,被世人传为佳话。归乡后,吕常德办儒学,课乡民,建栖流所,赈济灾民。闲暇时,常在吕家花园的逍遥厅内和文人雅士研习诗词书画……
一个为官老道,颇有政绩,深受上下各类人等器重和爱戴的吕大人,突然出现在自己治下的沭阳县的县城内,且是在自己治事出现大麻烦的时刻,这个在仕途中一帆风顺的老者吕又祥吕常德,一定有着许多值得自己借鉴的阅历和经验。望着吕大人刚刚去了的自己也即将去的沭阳县县城,周铭臣真的兴奋不已,心想自己从未谋面的这个吕大人或许就是自己救命的一根稻草。
“起轿!”周铭臣大声喊出了不该是自己喊的话,接着他上了轿,理了自己官袍的后摆庄重地坐了下来。沭阳县的县城是个船城,所谓船城是因为沭阳位于沂沭泗三条河流的下游,几乎年年要遭受到洪水的袭扰,建城时为使城墙永固,把城设计成船形,取沭阳城在风浪中永不沉没之寓意,城建在沭河北岸的一个高地上。是船城,只在东西南三面有门,城北为底没有置门,这城是东西长南北窄更似船形。县衙位于沭阳城的最高处,著名的吕府就是吕又祥吕大人的府第紧紧地依偎在县衙的东侧,进了大门是吕家的宅院,是一家老小生活起居的地方,宅院的后面,在船城底的位置是风景如画的吕家后花园。
路过县衙周铭臣没有下轿,而是叫手下人去东市的“聚源”商号购礼品,自己径直去了吕府。大礼抬到时,周铭臣向吕府递上了自己的名帖。时间不长,吕府出来一个穿长杉的家人对周铭臣说,吕二大爷正在后花园逍遥厅前恭候。
逍遥厅门前不远处,一个头戴皮帽,身着长杉,外穿黑细布背心,有着花白胡须约五十的老者,正指导着一个近十岁的男孩在挖塘植树。周铭臣出现后,老者离开孩童双手作揖施礼开口道:“周大人,失敬!失敬!”周铭臣则以“晚生拜见吕常德吕大人”作为回敬。逍遥厅门前二人分宾主落坐,下人上了茶,两人各呷了一口。一阵寒暄之后,周铭臣向吕又祥和盘托出了自己近天所遇到的棘手之事,当然他没有提及那离奇的“鬼引路”漩风,最后周铭臣很谦卑地起身再次向吕又祥施了礼,十分虔诚地请教如何应对此事的良策。
听周铭臣说向自己讨教处理掘晏家祖坟而引起事端的良策,吕又祥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就把此话题抛向了一边。接着他向周铭臣说起了不远处正在挖塘植树的孩童来,吕大人笑哈哈地说:“那是我的孙儿(吕)士淑,调皮贪玩,今儿我正督促其植树……”
就在此时,已经给一棵小树培好土的吕士淑转过了身,张开笑脸似乎想向他爷爷报喜,说小树栽好了。未想到他刚转身,已培好土的小树却突然地倒了。见此情景,吕又祥慌忙起身,走向那棵小树,弯腰伸手把倒了的小树给扶了起来,尾随在吕又祥身后的周铭臣见吕大人在帮孙儿干事,不禁地也向前伸过了手。树很小,两个大人同时着力不知是谁多使了劲,小树的根不经意地离了土。此时小(吕)士淑也到了爷爷的身边,吕又祥一手拿着已经离土的小树,另一只手在孙儿(吕)士淑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你为啥就不能把这树塘再挖深一点啊?”
小士淑继续挖塘植树,吕又祥和周铭臣再一次地回到了逍遥厅门前的茶几边坐了下来,吕二大爷又向周铭臣谈起三月前他从常德辞官归来,路过南京拜访恩师袁枚的事。向周铭臣讲了秦淮的秀色,讲了石头城的奇异,讲了钟山的苍翠,就是没有再提到周铭臣来向他讨教劫杀官一案中掘了晏家祖坟自己出现了尴尬向他讨教如何应对的事,他很无奈。周铭臣知道再在吕府坐下去,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于是他起身向吕又祥施礼告辞。尽管吕又祥百般挽留,说已安排家人置办酒菜,周铭臣推托说公务繁忙,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天近晚时,带着失望的心境悻悻地离开了吕府。
“这个老不死的!”这是周铭臣回到沭阳馆驿坐下来骂吕二大爷吕又祥的话。周铭臣彻底的绝望了,心想,这也许是天意,该自己倒霉,刚来海州任职就遇到了这样一个棘手的案子。在办案的途中,遇到了自己说不清道不明又离奇得无法想象的那股漩风,不知是自己脑子灌水还是咋的,鬼使神差般地就跟着了那漩风,到了那个令自己出尽洋相的晏家坟地。出了这样的乱子,自己也努力了,未想到在努力的过程中竟然遇到了吕又祥这样奸狡巨滑的官痞。向他请教良策,他却打着哈哈把我周铭臣撂在一边自己和孙子玩起了植树的游戏。周铭臣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也许就是命,我周铭臣的官运就该这样很不体面地结束。
一下子想通了,周铭臣的心理压力得到了完全释放。于是他抬起头猛地大喊一声“来人!”兵丁听到周铭臣喊声,疑为又出了什么大事,七、八个兵丁齐刷刷地站到了周铭臣的面前。当听周铭臣说要他们上街打酒办菜,准备好好地陪大家喝一顿时,官差们一个个在驿馆的院内疯一样地打起了转转。
周铭臣晚上喝了很多酒,他为官以来,从来没有和这样多的下属一起喝过酒。酒席上,他好像又回到了童年,他把自己的属下都当着了儿时的伙伴,他骂出了许多粗话,不堪入目的话,骂了蝗虫,骂了劫杀官差的贼,好像还骂了吕又祥吕二大爷,他开心死了。当然,酒后他是被属下抬着进卧室的,他喝得酩酊大醉。
“噼噼啪啪!”这是一声炸雷,是在进入深秋时节早晨打的雷,这一声炸雷把周铭臣从睡梦中惊醒了。当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时,外面的雨已经下了,雨下得好大。周铭臣好生奇怪,已经深秋了怎么下这么大的雨,而且是个雷雨呢?这难道又有什么……
这个“有什么”在头脑中刚刚出现,周铭臣就突然地伸出了右手在自己的脑袋上狠狠地掴了两巴掌,都是你这个事事都想知道为什么的绝脑袋惹的祸,如果昨天看到那个该死的漩风不去想搞个究尽,怎能会惹出掘晏家祖坟这件祸事?又怎么会走入这个绝境?
管他呢,老天就是下锥子把全天下的苍生都劈了又碍我周铭臣啥事?我周铭臣麻烦已经够多的了。想到自己的麻烦,周铭臣又想到了吕又祥,昨天我周铭臣是真心诚意满怀希望去讨教你,未想你这个老东西一句话一个字也未指点我,真是个空有虚名的大好佬,是个阴阳鬼,是个老狐狸,是个不中人事的老废物。你的可恨,还在于家里来了一个和你官职差不多大的客人,就是我海州通判周铭臣,你待客时三心二意,不仅谈吐不着边际,有时还把我撂在一边,和孙子一起玩植树的游戏,真是可恶之极。你这个孔圣人的弟子,礼节为啥就这样差呢……
“噼啪……”又一声炸雷伴随着一道火光在驿馆的院内落下,震耳欲聋,周铭臣下意识地向床的里侧躲了一下,眼也闭了起来。响声过后,当他睁开眼睛,院内的一棵不大的银杏树已经拦腰倒下,树杆上正冒着白烟,树是被刚才的那声炸雷劈倒的。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有雷电的地方,就常有这样事发生,周铭臣见多了。望着躺在地上被雷劈下的树梢,周铭臣又想起吕又祥,想起昨天自己在无奈时还去迎合了吕又祥一下,和他一起扶了他孙子吕士淑未栽好而倒下的树。未想到把那小树给连根拨出了土,自己的行为真是好可笑,人家不理你了,还尾随在人家的后面,并做出了这样的可笑之事……
“哼,哼!”想起自己行为的可笑,周铭臣真的还笑出了声。然而,当周铭臣刚笑出两个字,他的笑却戛然而止了。他想起了吕又祥在拍他孙子吕士淑肩膀时说的话,就是“你为啥你就不能把这树塘挖深一点啊?”他觉得吕又祥的这句似乎对自己有了某种启发。
“为啥就不能挖深一点?” “为啥就不能挖深一点?”周铭臣反复地念道着这句话。念着念着他的脑子似乎忽然开朗了,对啊!我为啥不把晏保根母亲的棺材抬出来,把那冥塘再挖深一点,范围再挖大点呢?周铭臣想,吕又祥虽然对自己无礼,惹恼了自己,但由他的话给自己触发出来的灵感却不一定没有用处。如今,我周铭臣已经无路可走了,却不能坐以待毙,至少说在自己对晏保根承诺的时间还没有到来之前,自己还要作最后一次的挣扎。那个时刻到来之后,在晏大奶奶坟的周围还找不到那两个失踪官差的尸体,不管自己是啥态度或者做与未做什么,被激怒的晏保根都会疯狂地去掘我周家的祖坟,我又为何不破釜沉舟,再认真地折腾他一下呢?或许那两个官差就被埋在那个坟的周围。周铭臣想,如果在过去的五天之内晏保根母亲新坟方圆十里范围内真的没有任何动土的地方,这个灵感也许就是自己解脱困境的钥匙或是能够整救自己命运的最后一根稻草。
“出发了!紧急行动!”周铭臣昨晚由于醉酒衣服未脱,尽管外面的雨还在下,他也顾不得这些了,他拉下平日为官时的威严,其实昨晚酒席桌上他已经完全拉下了,一个箭步冲到了院内,他用尽气力大声地喊。通判的高喊谁敢待慢?何况昨晚周大人和大家称兄道弟喝了一场酒?这是海州自建州以来从没有过的事。人很快就聚齐了,当大家抬头望天的时候,老天的雨已经停了。周铭臣心想,真是天助我也!
为了争取时间,根据周铭臣的要求,大小官员一律乘车或骑马,官府一干人等到达晏家坟地时,晏保根带队的晏家人已在那儿恭候了。周铭臣上前对着眼珠充满血丝几乎要冒出火来的晏保根深深地作了一揖,晏保根把手中的铁叉抓得紧紧地,站在那儿目无表情地一动也不动。周铭臣和气地对晏保根说:“保根兄,你放心,我周某说话是算数的,等到我对你承诺的时辰到来之后,如果我还对你没有个交待,你就去掘我周家的祖坟。到时,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周某和手下的人保证不去干涉你的所作所为,只到把你们晏家对我周铭臣的恨泄完为止。但那个时辰未到来之前,我希望你们晏家还要克制一点,不要影响我和我的属下办差!”说着周铭臣就退入了大帐。
兵丁开始起棺,尽管晏家人在不停地躁动,但由于官府兵丁的存在,晏家人并未敢过分地妄为。晏大奶奶的灵柩被兵丁抬出冥塘后,现场立刻静了下来,一个兵丁手拿着铁锨迅速跳到了灵柩抬出而空出的位置,这个兵丁在晏大奶奶冥塘的底部用锨只轻轻地一挖,他就“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并迅即逃上了冥塘的上沿。冥塘底,晏大奶奶棺材未抬出前底部,露出了一块灰色的布,布的出现,周铭臣眼睛一亮,接着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也就在这时原来相对安静的晏家人一下子又躁动了,有了想疏散的迹象。但已经迟了,此时,兵丁已把晏家人团团地围在了中间,晏保根的双臂则被两个强壮的兵丁死死地架住,接着又被另两个拿着绳索兵丁给死死捆绑了起来。晏保根拼力反抗,并大声地骂:“周铭臣,我日你祖奶奶,我跟你没完,这事不是我干的……”
“大家别动!如果大家都不是凶手又有什么可怕的?请保持安静!”人群再一次躁动起来之后,沭阳知县倪学洙站到了因挖坟新起的土堆上,对大家喊起了话。现场稍是平静,两个兵丁配合官府的一个勘验人员再次跳到了冥塘里。冥塘里埋的果真是为海州蝗灾解赈灾款而失踪了的那两个宿迁县的官差。在两位死去的官差尸体边还有一根绳子和一件带血的外套褂子。从两个官差身上的伤痕来看,一个是被绳子勒死的,一个是被硬器砍死的。被勒死的那个官差脖颈上有一道清晰的勒痕,被砍死的那个官差头上有一个三寸多长的洞。
对晏保根的审讯在现场开始了,晏保根死也不承认是他杀了两个官差,说他也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对他母亲棺座下埋了两个官差的尸体更是一无所知。周铭臣小时候和晏保根有过交往,他知道朴素的晏保根是从不说谎的,加之周家比较殷实,而且他的母亲确实是过世了,这一点和自己原来分析的晏保根母亲可能是诈死有着很大的出入,据此周铭臣分析晏保根是不可能因一点钱财而干出逼死亲生母亲这种有失人伦的事情来的。
这个观点形成之后,周铭臣马上想到了晏保根母亲下葬那天,替周保根母亲挖冥塘的人。只有他们才有机会把被杀死的两个官差埋入冥塘的底部。他把自己的分析对晏保根说了,晏保根很快就回忆出那天替其母亲挖冥塘的四个人都是晏家的家丁。这四个人并没有来参加近天的闹事,与官府的争斗,晏保根只纠集了本家族的人,对家丁或亲戚则一个没有相邀。
由于现场人员被预先控制,没有走掉一个人,对晏保根的审讯也是在现场进行的,坟内挖出官差尸体的消息并没有走漏。周铭臣立即派员去了晏塘,不久替晏保根母亲挖冥塘的那四个家丁就被揖拿到了现场。
事情很快就真相大白了。
原来那天被晏家派去挖晏大奶奶冥塘的四位家丁,完成任务后已近中午,正准备返回吃中饭,其中的一位望着坟地边官道上行走的两个人发起了愣。其它三个人觉得奇怪,你为什么这样发呆?这个人指着官道的两个人说,你们看,天已多日未下雨了,这两个人行走时,后面带起了许多灰尘,这尘土比平常走路的人带起的要多得多,说明他们身上负着重。身后的尘土是他们走路脚过分着力蹬地而引起的,他们俩身上一定带有许多银子。三个人仔细观察后,果真如另一个家丁所说。晌午正是人们吃中饭的时候,举目望去除了这官道上行走的两个人外,就是替晏家母亲挖冥塘的四个人自己了,别的没有一个人影。见钱眼红,一个罪恶的杀人劫财计划快速地在他们四人中就形成了。
四个人立刻拿了用来捆扎祭祀物品的一根绳子和挖冥塘用的一把铁锨,快捷地向那两个负重的行人逶迤了过去。行路的两个人并没有过分地觉察到在他们身后走来的四个人对他们有什么威胁,只是这四个人在靠近他们时,两人同时觉得突然受到了某种袭拢,就都进入了一个痛苦的挣扎之中。其中的一个人,脖颈上被从背后上来的两个人套上了绳子,套他的两个人分别拽着绳的两头,套上之后两个人就迅速地转了身,被套的人翻着白眼很无奈地蹬着双腿就被拖到了官道的路沟里。另一个人则更惨,他在觉得头脑遭一硬器猛烈撞击之后,就突然痛苦地倒了地,痉挛了的腿只蹬踏了两下,就没了知觉,也被拖入了官道的路沟。实际上当这两个人遭袭被拖到官道路沟的沟底时,都已停止了呼吸。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快捷,两个鲜活的生命瞬间就被四个农民以最粗鲁的方式给结束了。当四个人看到被他们夺去生命的两个人身上的四个“搭肩”内满是白花花的银子时,忘记了杀人之后的恐惧,一个个高兴得跳了起来。短暂兴奋之后,他们又投入了已计划好的消尸灭迹的行动。其中的两个人每人抱着一个死尸走向已挖好的晏大奶奶下葬的冥塘,另外两个人则背着四个装满银子的“搭肩”拿着铁锨向北走去。
后沭河河堤堤脚下的一个深塘边,背着“搭肩”的两个人把四个“搭肩”中的银子快捷地抛向了面前的一个长满水草的深塘。很短时间这个程序就完成了,接下就是处理四只“搭肩”。其中一个人有点犹豫,因为他在结束那两个行路人的生命时,被铁锨砍的那个人有一股血喷在了他的身上,他想如果自己待在这离官道不远的地方久了,身上的血迹有可能被人发现。另一个人也似乎悟出了他的意思,就一个人拿着已空了的四只“搭肩”向不远处的小树林走去。他刚把塘子挖好,就发现了一个拾粪的老头,老头似乎有向他走来的迹象,他不得不草草地向塘内填了几锨泥,慌不择路地跑出了小树林。
晏大奶奶下葬的冥塘处,当那个去处理“搭肩”的人回来时,两个过路人的尸体已经顺利处理好了。身上有血的那个人脱了身上沾血的外套和两个行路人的尸体一起埋进了晏大奶奶下葬冥塘的底部。各项工作完成后,他们四个人相互望了望,扛起了铁锨就回了晏家。
周铭臣带人第一次挖晏大奶奶的坟,他们四人一点惊慌的感觉也没有。认为他们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结果和他们想的一样,周铭臣没有在周大奶奶的坟里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相反周铭臣还被弄得下不了台,惹起晏保根要挖周家的祖坟。这个结果,他们四人心里比在严热的夏天吃了刨冰还舒服,是一阵窃喜,他们单等过了这阵风头,在春天到来时,辞去晏家的苦差,到那抛银子的深水塘捞起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回家置田产,盖新房,痛痛快快地享清福。
早晨,天下了大雨,按常理是不出工的,何况晏家又在闹大事,更无人过问家丁在干什么?落得他们四人在床上睡起了赖觉。醒来后,他们听晏家守门的说,官府的人又来了,他们才有点着慌。四人在屋内正计划下一步的方案,抓他们的官兵就到了面前。
劫杀官差的四个人被收了监,后被斩杀,晏家被罚白银五百两,晏保根才得以脱身返家。晏保根对周家的怨恨并没有因周铭臣找到了真正的杀人凶手为其推卸了罪责而有所减缓,相反还愈来愈深。这已是后话了。
周铭臣却因快速地侦结了解赈灾款官差遭劫杀一案而名声大震。乾隆三十六年(1771)春,朝廷为表彰周铭臣办劫杀官差一案有功,晋升周铭臣为海州同知(相当于副知州,那时海州为直隶州,不是府,只设知州)。此案影响深远,百姓交口传颂,再加上民间艺人的演义,坊间把周铭臣说得神乎其神,有的还说他有神灵附体,更有人说他是包拯再世。这样的声誉使周铭臣开始飘飘然起来,并逐渐变得居功自傲,不可一世。除了海州知州何廷模外,属下所有大小官员他都不放在眼里,州里的肥差任他挑选,朝廷约束官吏的有关律条对他也似乎失去了作用。
乾隆三十七年(1772),海州所属赣榆县大旱,田地颗粒无收,百姓拖家带眷,纷纷离乡背井。为了社会安定,朝廷决定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赈灾官是肥差,当然也就落到了周铭臣的手里。周铭臣在这次赈济灾民的过程中,并没有拿这救民于水火整救生灵当回事,而是利用赈灾的机遇大捞特捞,灾民的境况并没有因政府参与救助而得到实质性的好转,百姓怨声载道。
周铭臣在办结那个劫杀解款官差案之后,在他内心膨胀不可一世的同时,心中却有了一个很大的心病。那就是害怕在这个案子中被自己掘了祖坟的晏保根或在某个风高夜黑的晚上,会偷偷地去把周家的祖坟也给掘了。这个心病缠绕着他,使他一日难以安宁。因为父母说过,周家的祖坟是经过自己的恩师进京赶考的举子郑少文指点拾当过的,正因为自己的祖坟经过恩师的点拨,自己才得以升官发财官运亨通。特别是通过侦破官差劫杀案的那惊心动魄过程,周铭臣才真正感悟到祖宗一直在阴间保佑着自己,使自己躲过那场劫难,转危为安,并得到了朝廷的重用和升迁。一句话,就是自己家的祖坟的风水好,自己才升迁不断,好事连连。
所以,周铭臣从那个案子结束后,就经常回家,除了看父母,也是为了祭典祖先,感谢祖宗的恩泽,更是以此来警示和自己有怨恨的晏家不可以对周家的祖坟怀有不轨之心。
赣榆县赈灾,周铭臣的腰包有了不少进项,他想利用贪到的钱来了结自己心头的忧患,永久排除周家祖坟被掘的危险。他经常以去赣榆赈灾为借口不时地向老家周沟跑。经过精心策划和准备后,对祖坟开始了修缮。拉围墙,栽松柏,修神道,置牺牲,建祭堂,一切都按着自己的心愿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周家在祖坟上大兴土木,住在和周家祖坟只有一个水塘之隔和周家有着无限怨恨的晏保根,想起自己母亲去世不久就遭周铭臣掘坟晒尸之辱,倍感痛心疾首。真想给周家的祖坟也送去一场劫难,以解心头之恨。使他更未想到的是,周家在修坟时又一次地挑衅了晏家,周铭臣把祖坟的围墙拉到了晏家水塘的边缘,占了晏家塘边的土地,周铭臣未向他打一句招呼。晏保根强忍着,有了那个被掘坟的教训,晏保根知道凭自己的实力是斗不过如日中天的周铭臣的。他只有把自己对周家的恨牢牢的记在心里,并默默地在寻找着机会,寻找一个能与周铭臣抗衡的势力,然后自己再不惜家当结交这股势力,达到借力打力惩治周家的目的。
一天,晏保根在沭阳城粮市出售粮食后路过沭阳城小南门时,城门口围着一群人,正听一个瞎子老人在说书。天色尚早,晏保根向那说书人移动了脚步。未想到这个瞎子说的正是他的仇家海州通判周铭臣掘晏家祖坟侦破劫杀官差的事。书名是《神助鬼援破迷案,再世包拯周铭臣》,一听瞎子的说词,晏保根就来了气,准备退出书场。但接下来老人说的内容,使晏保根停住了脚。瞎子正说到周铭臣掘了晏家的祖坟,没有得到任何收获而被晏家逼得走投无路,无奈去沭阳城的吕府找吕二大爷吕又祥为其支招的这一段。晏保根心想,自己是这个事件的当事人和受害者,却从来没听说过在这个事件中还有这样的一个细节。复仇的欲望,迫使晏保根蹲了下来,听瞎子向下演义……
晏保根耐心地把瞎子说的书听完了,从书中了解到,周铭臣在挖了晏家祖坟之后,走投无路时,去吕府找了吕二大爷。吕常德在接待周铭臣时,把周铭臣搁在一边,和自己的孙子玩起植树的游戏。树未载好,树倒了,吕二大爷拍着孙子吕士淑的肩说了“你就不能把树塘挖深一点吗?”周铭臣如神助一般从这句话中悟出了要把晏大奶奶的坟继续向下挖的意念,从而一举侦破了这似乎没了头的悬案。
散场后,晏保根还在说书的瞎子身边听老人讲了书后话。老人说,案破后,周铭臣并没有到吕府来感谢吕二大爷为他支招的功劳,却固执的认为,自己向晏大奶奶棺底深挖,并不是吕二大爷吕常德的点拨,而是自己的脑子灵,有神助的结果。周铭臣多次在不同的场合把自己的观点讲给同僚和下属们听,对吕二大爷的不恭之词溢于言表。后来他对吕二大爷的不恭通过许多渠道传到了吕又祥的耳朵里,吕二大爷对此很生气。实际上,在那天挖坟后,吕二大爷正从老家韩山回沭阳城,路过了晏大奶奶刚被挖的坟边,并下轿到坟旁看了一下,周铭臣也是看到的。吕二大爷发现坟边有一种被称着“绿牙泥”的土,这种土只在沭阳地下较深的土层才会有,坟边有这种泥证明晏大奶奶的冥塘被深挖过,而周铭臣由于阅历浅,则没有发现这一点,据此吕二大爷得出晏保根母亲的棺底有鬼。实际上,吕二大爷那天在后花园逍遥厅门前和孙子栽树只是在玩一个噱头,以此来点拨周铭臣,吕二大爷怕明里为周铭臣掘别人家的祖坟支招有损于自己的阴德,才不得不和孙子吕士淑演了这样一个双簧。当周铭臣居功自傲,不可一世,且对吕二大爷大放不敬言辞时,吕二大爷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把自己如何发现晏大奶奶坟里有鬼,如何点拨周铭臣破案的事,对沭阳县大小官员其中也包括沭阳知县倪学洙说了。然而这些并没有影响到周铭臣的前程和声望,却在坊间传出了“挖祖坟,断凶案,恶名留予吕府担,铭臣一步成名臣,破人风水遭人怨”的童谣,吕二大爷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并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益处,却被文人骚客编出的童谣狠狠地奚落了一把,他只能忍气吞声,但对周铭臣的嫉恨越来越深却是肯定的……
一个天大的发现,在给自己和家族带来莫大污辱的劫杀官差的案子里,沭阳城里一个比自己仇家海州同知周铭臣官还要大的,势力还要强的,有许多官场经验的人,就是做过常德知府的吕又祥大人,因此事对周铭臣产生了交恶,而且积怨很深。尽管这些是沭阳城瞎子老人说书时讲出来的,或许里面会有些水分,尽管自己来县城少些对那个童谣并不是太了解,但晏保根却认为这是真的。他用自己朴素的思想和情感去理解并进行了认真分析,认为瞎子老人这样的演义是合理的,也更符合逻辑,是可信的。
走到西城门,有一队孩子正在戏耍,他们真的在唱“挖祖坟,断凶案,恶名留给吕府担,铭臣一步成铭臣,破人风水遭人怨”,晏保根突然意识到,只是自己来县城次数少了些,即使来了也没注意到孩童在唱着什么,实际上这童谣在县城已早传开了。听到这个童谣后,晏保根对瞎子老人所说的更深信不疑了。
说书老人点破了这个机关,给晏保根复仇增添很大的希望。晏保根想,吕二大爷恨周铭臣,自己更恨,自己要想和吕二大爷走到一起,就必须能和吕二大爷套上近乎。如何能接近这吕二大爷,成了晏保根最头疼的问题。一个乡下的土财主,土里八几的样子,又未见过多大的世面,就连县城一年也去不了几趟的人,又怎能结交上一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且做过朝廷五品大员的吕又祥吕大人呢?晏保根一直在苦思冥想……
想结交县城的吕二大爷,在家干蹲是没有用的。有了这个想法,晏保根赶沭阳城的次数开始勤了,他把家里的事全盘交结了儿子,自己则变成了沭阳转。晏保根心想,想直接或很快和吕二大爷拉上关系那是不可能的,弄急了为官多年的吕二大爷反会怀疑自己另有所图(实际上晏保根也有所图),弄恼了他或许会永不待见自己,这路就秃了。因此晏保根根据自己的情况决定走底层路线,就是先和吕府的下人交朋友,然后再逐渐地去靠近吕二大爷。他认为只有通过吕家的下人,才能知道这吕大人喜好和厌恶。了解这些后,才能择机与吕二大爷交往。他想,吕家的下人大多是穷苦人出身,作为农村的土财主,主动去与这些人交朋友,一方面更容易些,另一方面对这些下人来说,有个乡下土财主做朋友也不会觉得是一件小面的事情,相反还会认为很风光。假如吕府的下人成为自己的朋友,才能更多的了解吕府,了解吕二大爷。
晏保根在吕府门前转悠了好多天,发现吕府平常进出的人并不是很多。每天出入吕府趟数最多的是个身穿长衫的男人,这个人近四十岁比自己年龄小不了多少。晏宝根通过观察,发现这个人是个菜买。这个人早晨每每从吕府出来时,晏保根就会逶迤在他的身后,观察他到集市上买些什么?发现此人去菜市往往是两三天才一次,但屎河埃边的鱼市他却每天必去。到鱼市他总会睁着一对鹰眼在鱼市的每个摊上仔细巡视,当发现哪个摊位上有八两左右的活鲤鱼时,他就会快捷地伸出利爪牢牢地把它抓住,吆喝摊主过秤。过秤后,把鱼投入到随身带的一只装有水的小水桶里,买了鱼他就会面带喜悦快捷地离开鱼市。原来,此人每天必须要买一条活鲤鱼,但从来没有见到他同一天买过两条,这使得晏保根挺奇怪。
进入冬季后,这个人每天去鱼市的趟数变多了。因为他大多早晨第一次去鱼市没有买到他可心的活鲤鱼之后,他就不时地到鱼市来观察是否有后到的活鲤鱼上市。每当没有斩获时,他的脸就会一趟比一趟阴沉,有时还会露出痛苦状。买不到鱼,是因为冬天冰冻封了河塘,鱼难以捕捉,捕鱼人歇了手的缘故。鱼市上鱼少了,他要的那种鲤鱼也就难以出现。掌握到这个规律,晏保根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晏塘就是因为有一个很大的水塘才叫晏塘的,那塘里有各类各种大小不等的鱼,随时可逮。就在那个菜买已两天没有买到适中的鲤鱼后,晏保根从家里的水塘里逮了一条那种鲤鱼放在小水桶里,拎着来到了沭阳城。在离鱼市不远的一棵树下他停了脚。那个菜买又出现了,没有买到鱼,晏保根并没有急于和他打招呼。当菜买第二次出现在鱼市,还是未买到他理想中的鱼时,晏保根慢慢地走向了他……
“你,你是不是在等买像我这种鱼啊?”晏保根完全没了在乡间对着他家那些佃户和家丁们飞扬跋扈的样,以一种随和的口气对着吕家菜买说,接着他把手中装了活鲤鱼的小水桶递了过去。
“对对对!对啊!你怎……怎么知道……噢噢,太谢谢你了!”那菜买见晏保根递过去的鱼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伸出的手颤抖着,对着晏保根似遇到救星一样。他连忙从身上掏出两枚大钱递了过来,晏保根把那钱在手中掂了掂只拿了其中的一枚,另一枚又放回了菜买的手里,接着拎起空水桶笑眯眯地走了。菜买手里拿着那枚大钱,望着晏保根远去的背影有点难以理解,他心想,今天怎么了?
第二天,晏保根还是采用同样的手法,在吕家那菜买快要绝望时,又一次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递上了装有鲤鱼的小水桶,吕家菜买对晏保根真是感激不尽,说了许多好听的话。当晏保根拿着一枚大钱又要走时,他突然开了口:“哎哎!老哥请留步……”
“你喊我吗?”晏保根有点装憨,吕家菜买客气地说:“对的!我想……我想请你下馆子,对你有话说……”吕家菜买试探性地邀请晏保根,当晏保根表示同意后,他快捷地把水桶里的鱼送回了吕府,在“魁星楼”点了菜,上了一壶“沭阳芝麻香”和晏保根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礼节性四杯酒后,吕家菜买自我介绍说:“我叫吕昌玉,是城内吕府吕二大爷远房的侄儿,在吕府做菜买。”他又站起来向晏保根敬了两杯酒,说感谢晏保根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他。晏保根似不解地说:“我啥时帮你了?”
吕昌玉向晏保根讲了他近期遇到的难事,说晏保根的出现使得他绝处逢生,是晏保根整救了他和他的家人。他说,他家这个远房的叔,就是吕又祥吕二大爷,有一种怪病,每天必须吃一条刚从水里捞上来活蹦乱跳的八两左右的和绿豆一起煨的鲤鱼,这鲤鱼还必须是来自河塘里现捞的,养在自家水缸里捞上来隔日的都不行,否则吕二大爷身上就痛痒难忍。吕二大爷自从去年初秋从常德辞官回乡后,这个任务就落到了他这个在吕家做了近三十多年菜买的侄儿身上。从河里刚捞上来的活蹦乱跳八两左右的鲤鱼,春秋夏三季还好买,到了冬天逮鱼户歇了手,又到哪儿能买到呢?正因为难买到这种鲤鱼,每当自己的叔叔吕二大爷发病时,那个外乡来的婶娘就要把吕昌玉叫到客厅里教训一顿。近期由于鱼实难买到,叔叔吕又祥时常发病,婶娘对吕昌玉下了通牒,如若鱼购买再不及时,就要将他打发回农村的老家韩山去。讲到这时,吕昌玉声泪俱下地说,他自小在城里叔叔家做佣,农活一点也不会,如果真的回了家,家里除了妻儿还有一个多病的母亲,这一家人还怎么活啊?
晏保根呷了一口酒,伸出手拍着吕昌玉的肩说:“兄弟,你别怕,认识了哥,这事就彻底解决了!”晏保根说,他家有一个很大的水塘,塘里有各种各类的鱼,随时可取。听到这个消息吕昌玉突然起身,到晏保根的面前做了一个下跪状,晏保根慌忙把吕昌玉给拉了起来:“昌玉兄弟,你要是不嫌弃晏某,我想和你结拜为异姓兄弟,如何?”听了这个话,吕昌玉立刻双膝着地,口中喊哥,两人紧紧地扭抱在了一起,相相而泣……
自从认了吕府的菜买吕二大爷的远房侄儿吕昌玉做了异姓兄弟,晏保根每天都要去吕府送鱼,心里喜滋滋的。过去看着自家水塘西边正在大兴土木的周家祖坟总是咬牙切齿的他,自从在沭阳城结识了吕昌玉,并和其结成了异姓兄弟,他每天带着家丁在水塘里抓鱼的时候,再望着周铭臣家的祖坟,那紧锣密鼓施工的样子,他的嘴角总会露出叫常人难以看出的笑意。这种笑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吕二大爷没有再发病,吕昌玉的婶娘也就没有再对吕昌玉发脾气,吕昌玉从心底感激晏保根。所以晏保根送鱼到吕府,吕昌玉总是隔三差五把晏保根朝沭阳城最好的酒家“魁星楼”里带。然而,每每酒足饭饱之后,在吕昌玉喊小二结帐时,晏保根就会抢先一步把帐给结了。尽管已成为异姓兄弟了,但晏保根的行为吕昌玉还是觉得很奇怪。吕昌玉心想,自己一天只买他一条鱼,两个大钱的价,他却只收一个大钱,还不时地为自己垫酒钱,一个卖鱼的能贴得起吗?
“哥!你别老是这样,是我在请你的客,你这样做不是作贱我吗?”又一次和晏保根推杯换盏之后,鼓不住的吕昌玉,在晏保根先于自己将要起身向店小二走去时,他拽住了晏保根的手。面对吕昌玉,晏保根表现得很坦然:“你我都兄弟了,我又是哥,比你又有钱……”
“什么?你一个卖鱼的,怎么会比我有钱?”吕昌玉坚决不要晏保根再付帐,一直坚持着。晏保根不得不说出自己是乡下的土财主,儿子已经接手了家事,在家闲得慌,所以才经常来逛沭阳城。前些日子,在鱼市上看到了吕昌玉几次为买鱼而焦头烂额的样子,出于同情,他从家鱼塘里捞了鱼,顺手带到了沭阳卖给了吕昌玉,并说明这只是自己在其中寻找一点乐趣而已,不是为了赚钱。吕昌玉听说他的这个异姓兄弟,也就是晏保根,是个乡下的土财主,一个富人,是这样具有善心(对他吕昌玉来说),挽救自己于水火,真是感激淋涕,又一次地弯下了腰。
“哥!我叔,想见见你……”第二天当晏保根手里提溜着装有鱼的小水桶又一次出现在吕府门前的时候,吕昌玉面带笑容,脚步快捷地迎接了他,口中带来了晏保根多少天来一直最想听到的消息。他知道自己的努力快得到回报了,晏保根心中有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悦。
吕家后花园逍遥厅内,当晏保根出现在吕又祥吕二大爷面前的时候,吕又祥围绕着晏保根巡视了起来。过去,晏保根除了见过在海州做官的仇家周铭臣外,而周铭臣又是自己自小的熟人,别的从未见过像吕二大爷这样大的官,也不知道吕二大爷见到他这个农村的土老冒会想些什么?晏保根想,如果这吕二大爷能识得我晏保根结交他侄儿吕昌玉的真正目的,那就糟了。因为自小就常听父母说,读书人,特别是做了官的读书人,都不是肉眼凡胎,是半仙之体,能观察出俗人的所想所思。正因这样,在吕二大爷的环视下晏保根有点不知所措。
“哈,哈……,不错,不错,从面相上就知道你是个忠厚人,天庭饱满,地阔方圆,再加上你这个近六尺高的个头,纯朴的面容,昌玉说你是大善人,还着实是这样,坐,坐,请坐,请坐……”听这话晏保根心里踏实多了,看来吕二大爷和普通人一样,并未察觉出他此行的目的。他拿出了他仅知的一个礼节,就是双手合十,对着吕二大爷深深地施了礼“吕大人,晚生有礼了……”
“我现在已不是什么大人了,不为官就是一介平民,你我都有一样,都是圣上的子民……”看来吕二大爷还随和,晏保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不许喊您大人,哪我如何称呼您老?”吕二大爷笑着说:“你和我的侄儿昌玉不是异姓兄弟吗?以后你就称我……”
“叔……”吕二大爷话还未说完,晏保根就对着吕二大爷叫了起来。
“好,好,好!这样称呼起来显得更亲切些!”有了吕二大爷的认可,晏保根就左一声叔右一声叔地喊了。晏保根的叫似乎比他的侄儿吕昌玉叫得还要亲切些,吕二大爷一声声地应着。吕二大爷问了晏保根家住哪、有几口人、父母安在、有多少亩土地、今年收成咋样?晏保根都一一作了答复。转而吕二大爷又聊到鱼,提到鱼,晏保根眼睛亮了起来,绘声绘色地对吕二大爷说,说他家有一个祖传的鱼塘,水也比较深,常年不干枯。因这个水塘,他们的村子才叫晏塘。塘里有许多鱼,什么样的鱼都有,永远抓不完。
提出到抓鱼,吕二大爷有点不解,他问晏保根现在已是交冬数九天寒地冻的时节,河塘早已被冰冻封了,如何能抓到鱼啊?而且天天都能抓得到?晏保根挪了挪椅子,和吕二大爷靠到了一起,嘴说加手比划,不管晏保根说得如何生动,吕二大爷还是直摇头……
晏保根把这个事说得很清楚,但吕二大爷还是和小孩一样一次又一次摇头,表示还未弄明白。当晏保根第四次对他解释的时候,吕二大爷突然起身不听了。只见他不紧不慢地从座位上起身,对门外喊道:“来人啦!”
吕二大爷一声叫唤,吓坏了晏保根,他想一定是自己拙口笨舌惹恼了吕二大爷,他真想狠狠地抽自己两个耳光。过去父亲在世时,他常听到父亲的一句口头禅,那就是“伴君如伴虎”,老虎恼了还不要人命吗?作为农村的一个土财主,晏保根未见过君,也不知君长的是啥样子。但他知道这个君一定是个大人物,或者和他晏家的仇人周铭臣差不多。过去周铭臣未做官时,晏家可以随时随地的去欺负他们周家,但从周铭臣做官之后,晏家和周家发生的任何矛盾都以晏家的失败周家的胜利而收场。再后来,晏家知道伴不过他们周家,一切事都采取让着、忍着、躲着的策略,就这样还惹来了自己母亲的坟被周铭臣带人掘了的祸事。周铭臣官没有吕二大爷大,都能使自己受尽屈辱而无处申冤,如果要是惹恼了吕二大爷,他稍打个喷涕,自己那谋划多日的事不仅不会成,恐怕还会惹出别的什么事端来。
“叔!您老大人不记小人过,请您老消消气……”晏保根小心谨慎、谦卑地对吕二大爷赔着笑脸。听了晏保根的话,吕二大爷哈哈大笑:“我生气了吗?你们这些小辈,总是这样宠着我,我稍把话音提得高一点,就认为我是生气了,我哪来这么多的气生啊?我是已多日没有下农村了,在家真有点堵得慌,现在是想出去走走,就是想到你家去。一来是为了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二来是想去看你这大寒天的是如何把这活蹦乱跳的鱼给抓上来送给老夫治病的?老夫为官多年,许多农事都未学,有的连看都未看过,这真是个憾事啊!我要在有生之年把这未学的,未做的至少要看一看,这才不妄为人一世……
吕二大爷的话,使晏保根担忧的事立刻没了。他忙伸手把吕二大爷搀着向外走,这时听到传话的吕昌玉已到了逍遥厅的门外,吕二大爷高兴地说:“走!到保根家转转去,看他这大冬天是如何抓鱼的?”
吕二大爷并未坐轿,也没有带随从,只备了一辆车,车夫是吕昌玉。路上吕二大爷继续和晏保根唠着家常,吕二大爷把自己为官时遇到的趣事和稀奇事讲给晏保根听;晏保根则把农村的猪啊、狗啊,张家生的牛没尾巴,王家下的小猫没胡须对吕二大爷说。叔侄三人一路笑声不断,沭阳城至晏塘二十多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想知道晏保根大冬天是如何在冰冻三尺的水塘中捕鱼的是吕二大爷此次下农村的主要目的。进了庄,他只在晏家喝了一杯热茶就吵着要晏保根带着他看抓鱼。
十几亩大的一个水面,有几个儿童正在冰面上打着陀螺,见此情景,吕二大爷满有兴致地向前,似乎也想下去试一试,但他的侄吕昌玉却没有让他移身子。对着用手搀扶并拽着他不许他向前的侄儿,吕二大爷露出了不满的神色,似乎想发火。这时,晏保根手搬着一张太师椅,腋下挟着一个毛大衣,笑哈哈地走到他的身边,吕二大爷火才没有发出来。晏保根的身后跟着两个抬着火炉的家丁。
放下太师椅,晏保根把毛大衣披在了吕二大爷的身上,他和吕昌玉搀着吕二大爷端坐在火炉旁的太师椅上,并示意他伸出手来取暖。晏保根这样一系列的做作,吕二大爷尽管服从了,但还是有点着急地开了口:“你这孩子,我不是来烤火的?你不要照顾我了,赶快去准备工具,捕鱼给你叔看……”
“叔!工具都准备好了,马上就可以开始了!”晏保根笑着对吕二大爷说。吕二大爷见面前除了一个热烙烙的火炉外,别的什么也没有,他笑着说:“保根,你是哄你叔吧?难道这火炉也能捕鱼?”
“对!能的!”晏保根指着火炉对吕二大爷说。只到这时吕二大爷才在晏保根的指点下发现了炉火上还有五根比大拇指还粗的,每根一尺多长的铁棒棒。吕二大爷看着铁棒棒更露出一脸的疑惑,晏保根则面带笑容,小声地对吕二大爷说:“叔!你就放心吧!等这铁棒棒红了,我们就开始抓鱼了,今天中午就拿这即将逮到的鱼给你下酒……”
这时只见刚才抬火炉的两个家丁,又抬着一个有二尺粗三尺高上面是敞着上口的铁笼子,走到池塘的冰面上。这个铁笼子四周和底都是用比小手指还要细一点的小铁棒打制的,在和底交界的边上还开了两个洞。也就在这时,人们才发现,在放铁笼的地方,还有一个似棉被子的东西。这个东西被揭开之后,下面露出了一个园木桶,这个园木桶的口比铁笼子的外径要稍大些。桶没有底,被镶在结冰水塘的冰面上,由于有似被子东西的覆盖,桶内的水并没有结冰。两个家丁迅速把铁笼子放入木桶内,笼子沉入了水底……
火炉上的五根铁棒红了,只见晏保根用铁钳夹起了两根烧红了的铁棒棒,快速地向木桶跑去,把铁棒棒抛入了水中,火红的铁棒棒入水后,水底向上翻着水泡冒着热气,五枝铁棒全部入水后,晏保根来到火炉旁从身上拿出了旱烟借着火炉中火苗抽起了烟。
“起鱼!”晏保根一袋烟抽完,把烟锅向脚底板上磕了磕,向着塘底冰面上的两个家丁喊道。两个家丁伸手攥住放在木桶内铁笼子的两根系子快速地向上一拉,只见被家丁拉出水面的铁笼子里面有了大小不等的十多条鱼,也有吕二大爷喜欢吃的那种八两左右的鲤鱼。一直在炉边呆呆望着的吕二大爷看到铁笼里那些活蹦乱跳的鱼,眼里顿时有了亮光,从椅子起了腾地起了身,好像自己不是五十多岁的老人,望着笼中的鱼,乐得像一个孩童,那花白了的胡须在笑声中一翘一翘的。
“大侄子,你这个逮鱼的方法,我是第一次看到,可还是不知这鱼是怎么就进了笼子里的?快给你叔说说……”老人见到刚抓上来的鱼来了兴致,对晏保根抓鱼的方法似乎还有未弄明白的地方,把心中的疑惑向晏根提了出来。吕二大爷已不拿自己当外,一口一声大侄子的喊,晏保根心里暖融融的,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搀着吕二大爷的左手,示意吕二大爷向回走,外面毕竟太凉了,他笑着说:“叔,回家吧!屋内暖和暖和我再讲给您听!”
“就在这儿说给叔听,否则叔会憋坏的!”吕二大爷坚持着不移动脚步,没法晏保根就向吕二大爷讲出了他这个捉鱼的原理。说冬天河塘结冰,冰面太厚砸也困难,即使砸了厚厚的冰,鱼早就跑了,冬天水中的温度也低,鱼也不肯游动,通常砸冰捕鱼是不会有收获的。晏保根对吕二大爷说,他的爷爷也喜好冬天吃鱼,晏保根为了孝顺爷爷就想出了这个捕鱼的法子。在塘面还未结冰时,就把没底的木桶放入塘内飘在水面上。待水面结冰后,砸了桶内的冰,再用特制的棉被把桶口盖上,这样就保证了桶内的水面不结冰。爷爷想吃鱼时,保根就会把自制的铁笼子放进镶在冰面上的开口木桶里。在铁笼近底部的边上留两个洞,上面做了机关,这机关保证鱼只能进不能出。准备工作做好后,把烧红的铁棒棒放入水中的铁笼里,入水的铁棒棒马上向铁笼周围发出热量,这笼子中的水温就高于周围的水体,鱼就很自觉地向铁笼游来,一些好强的鱼就会钻进设计好的洞进入笼子,鱼就很轻易地被抓住了。
“真是个好孝顺的孙子,好聪明的脑袋!如果你早和你叔认识,我一定好好地调教你,你一定是个好官……”吕二大爷完全听懂晏保根捕鱼的原理时,发出了这样的感叹,但他还未把自己的话讲完,忽然在他们的不远处,也就是在刚才捕鱼塘子的西边的边缘,传来“噼哩啪啦”的鞭炮声,把吕二大爷的话给打断了。
是周铭臣家祖坟祭堂在举行上梁仪式,听着这经久不息的鞭炮声,晏保根抬起头来望着周家正在修缮的祖坟坟地,又想起了被周铭臣掘祖坟的屈辱和仇恨,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晏保根神态的突然变化吕二大爷有点看不明白,但似乎觉察这变化与刚才的那鞭炮声有关,他忙问:“大侄子,这是谁家?他们在干什么?”
晏保根并没有正面回答吕二大爷的问话,而是和吕昌玉一起一边一个搀起了吕二大爷的臂膀,小声地对吕二大爷说:“叔,我们回去吧,外面挺冷的。”
晏家全员出动,拿出了晏家最好的,来招待使他们家蓬荜生辉的吕又祥吕大人。酒席上不可缺的是刚从塘里抓回的那些活蹦乱跳的吕二大爷喜好吃的每条八两左右的鲤鱼和绿豆一起煨的菜,但不是只弄了一条,是做了四条。晏保根拿出了他爷爷留下的收了几十年的“沭阳芝麻香”大曲酒,还有自家做的晏塘特产酱驴肉,还有金针菜烧小鸡,还有梅菜扣肉。晏家做的这些菜大多是在沭阳城里难以置办的,特别是亲眼看到那从塘里捞上来的,又见着它下锅再端上桌来的鲤鱼,喝着这收了几十年的酒,这个味也就是气氛也使吕二大爷开心不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吕二大爷忽然又想起了在鱼塘边听到的那鞭炮声和晏保根听到那鞭炮声的复杂表现,吕二大爷再一次问起了在水塘边问过的晏保根回避没有回答的话:“大侄子,刚才那是谁家?他们在干什么?”吕二大爷的问再一次戳到了晏保根的痛处,他没有说话,只是嘴张了张,眼中就布满了泪哭了。哭声尽管很小,但从晏保根颤抖的形态上,吕二大爷感觉到晏保根流下的是伤心泪……
“大侄子, 一定是谁欺负了你,有什么委屈对叔说,说出来我替你作主,……”吕二大爷的话晏保根是巴不得的,他多少天来的努力,实际上就是为了听到吕二大爷的这句话。晏保根最想把自己受到周铭臣欺凌的桩桩件件说给吕二大爷听,以此争得吕二大爷的同情,触发吕二大爷想起周铭臣在侦破官差劫杀案之后对他的不敬,吕二大爷或许能根据晏保根提供的某些依据和事实,利用他在官场中混迹多年的经验,会看出周铭臣的所作所为已触犯了朝廷的某些律条,或能在今后的某个时候择机向上反应,上面以此派员调查惩治周铭臣,达到自己报仇雪恨的目的。
“是那个在海州做大官的周铭臣……”
“什么?是周铭臣?”提到周铭臣,吕二大爷真还想起了周铭臣对自己的不恭。心想,好你个周铭臣,官差劫杀案,因为你是在挖别人家的祖坟,我吕又祥不好意思做有损阴德的事,所以你来讨教我时,才以孙儿植树挖塘对你进行旁敲侧击,帮你解了难。事后,你不承我的情,不来感谢我吕又祥,我吕又祥并不在意,可你这个小子目空一切,口无遮拦,到处诋毁我吕常德,真是可恼可气又可恨。未想到你在欺我老身之后,又开始欺负我的贤侄来了,我今天要认真了解的你的所作所为,有机会我非向朝廷参你一本不可,否则你还真不知吕又祥也有三把神砂呢!想到这里,吕二大爷借着酒气对晏保根说:“贤侄,对叔说,他是怎么欺负你的?说出来叔为你出这口气……”
吕二大爷发话,说要为自己作主,为自己出气,晏保根心中一阵窃喜。此时晏保根止住了哭,对吕二大爷讲起了周铭臣欺凌自己的事实和晏周两家的怨恨。讲了周铭臣是如何掘自己母亲坟的,又讲了周铭臣在找到劫杀官差的凶手之后,不顾自己是他乡亲的情份,不顾及因他带人掘坟给我晏保根带来的痛苦,强行罚了自己五百两银子才把他晏保根从县衙里放出,又讲了周铭臣在修祖坟时强占了他晏家塘边的地,还讲了晏周两家前辈人的一些恩恩怨怨……
晏保根的话使吕二大爷很惊诧。这个惊诧并不是因为觉得晏保根讲的这些事,晏家受了多大的冤屈而令他发指,而是因为在那个劫杀官差的案子中,官府的人,也就是海州通判,现如今的海州同知周铭臣带人掘的是自己的侄儿吕昌玉的异姓兄弟,也就是被自己称为贤侄的晏保根母亲的坟,且周铭臣二次掘坟,正是他这个自称是晏保根叔的,如今又在晏家接受晏保根热情款待的吕又祥自己点拨的结果。吕二大爷真的不想让晏保根知道周铭臣二次掘他母亲坟出馊主意的人就是他吕又祥。实际上晏保根在这之前已经通过沭阳城小南门前那个说书的瞎子及孩童唱的“童谣”完全知道了此事,只是晏保根想利用他与周铭臣间的隔阂达到借助吕二大爷的势力惩制周铭臣为晏家报仇雪恨而没有去嫉恨吕二大爷而已。
吕二大爷想,如果要没有自己给周铭臣或明或暗的点拨,或许目前周铭臣的处境就是另外的一个样子,或许已风光不在了,晏家所受的屈辱或许在当时就能得到补偿,更不会发生被周家进一步欺凌的事件。吕二大爷真的不想给晏保根知道自己在周铭臣侦破劫杀官差案中二次掘晏家祖坟这个细节上所扮演的阴暗角色。在这个事件中吕二大爷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对不起晏保根,尽管那时自己还不认识晏保根,尽管在晏保根母亲的棺底挖出了那两个被劫杀的官差,但晏保根不是凶手,自始至终又不知道此事。为了能给晏家能有一个必要的补偿,也为惩治一下那对自己不恭不敬的周铭臣,吕二大爷认真的分析了晏保根对自己讲的所有话,想从中找出点周铭臣的一些破绽,但却没有找到一点有价值的材料,最后吕二大爷无奈地摇了摇了头。他凭着多年在官场混迹的经验,认为周铭臣在这个事件中的前前后后所做的一切,不足以击倒周铭臣。因为周铭臣掘晏保根母亲的坟,最后证明晏保根母亲的棺底确实埋有被劫杀两官差的尸体。而罚晏保根五百两银子,正是对晏保根在葬母时用人不当,造成所用之人见财起异,致使劫杀官差一案发生的一个惩罚。之于,周家修缮祖坟占用晏家的土地更无法考证,因为占的地不是晏家的粮田,只是晏家水塘边的边角废地,晏家也拿不出地契之类的相关证明,更何况现在上上下下又官官相护,周铭臣又是如日中天的大官?
吕二大爷的摇头,使晏保根的心一下子由天上跌入了十八层地狱,绝望到了极点。过后,晏保根好像还有什么稻草可抓一样,可怜巴巴地望着吕二大爷还在叹着气的嘴说:“叔!你千万要为小侄出出点子,那怕是稍稍地惩治他一下也能解我一点心头之恨,因为我一看到他在我家水塘边的他们周家的坟地转悠,我就有一种杀人的冲动,想冲过去把周铭臣杀了……”
“停,停,停……”吕二大爷突然地打断了晏保根话,接着他认真地问晏保根:“不会吧!你经常看见周铭臣?他不是在海州任官吗?他怎能常回家?”
“自从他带人掘了我妈的坟之后,我就常见他在他家的坟地里转悠,他家开始修祖坟时,好像回来的次数更多了……”晏保根说。
“哈,哈,哈!周铭臣这真是天意啊!也该你气数已尽,天不灭你,你要自灭!”这是吕二大爷听了晏保根的话后发出的感叹。因为他已发现了周铭臣的命门,清廷是不准许在任的朝廷命官私自回乡的,如若被发现他就是死罪,由于周铭臣居功自傲,加之他又是从泰州出来为官的举子,他似乎已把朝廷这个律条给忘了。吕二大爷端起了酒杯:“大侄子,你的事有门了!你就耐心地听好消息吧,你和你家受的委屈真是太大了,老天爷已经开始帮助你了……”
“真,真……真的吗……”变化真是太快了,晏保根先是疑为吕二大爷见他绝望而有意逗自己,但转念一想,吕二大爷是做过大官的人,又是我晏保根的长辈,他是不会在晚辈近乎绝望的时候,做出这样事情来的。晏保根忙端起面前的酒连干了三杯,接着他又向吕二大爷连敬了两杯后说:“叔,如果您能将周铭臣收拾了,我来世为您做牛做马也原意,不!就今世就为您做牛做马!除了这些,我们晏家老老少少每天都要在佛祖面前祈祷,求您长生不老……
冬去春来,周家的祖坟修缮一新,面积有五亩多地,园内布满了苍松翠柏,神道,石雕,亭台楼榭样样俱全,高大的祭堂内为周家的先祖也设立了牌位。清明节这天周家举行了隆重地祭祀暨祖坟修缮竣工大典。沭阳知县倪学洙及沭阳城内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置办了礼品前来祭拜,但吕府的吕二大爷却没有来。
中午,祭典仪式开始,周铭臣及周铭臣的父母周大牛夫妇带领沭阳知县倪学洙及沭阳城来的一班士绅在周铭臣祖父祖母的坟前一致地跪伏在地,司仪喊三磕首之后,正要喊四磕首时,陵园外一声锣响,传来一个令所有参加祭典的人意想不到的声音:“圣旨到……”
“圣旨到?”听到这声喊,最高兴的是周大牛夫妇,心想儿子又要升官了!这祖坟刚修好,圣旨就送到了家,周家祖坟风水真是好啊。周铭臣则慌了手脚,因为他知道给在任州官的圣旨是不送到官员家乡的,如果送了,一定是这官员出了问题。沭阳知县倪学洙听到这个声音,心都凉了,他感觉自己小心服侍的这棵大树可能要倒,深为自己近年的付出感到惋惜……
不管怎样,圣旨还是要接的,这是规矩,大清的臣民谁都知道。没有任何人指挥,大家统一调转了屁股,把头伏在了地上,山呼万岁。此时传来了一个公鸭腔:“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察直隶海州同知周铭臣,赣榆赈灾期间,玩忽职守,常私自回乡,按大清律,对其革职查办,近日揖拿进京,此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圣旨宣读完,只见周铭臣颤颤巍巍地起身准备伸手接下让自己前程尽没的那块黄布,还未等他的手有所动作,就上来了两个兵丁,给他上了枷,接着就被带出了周家的坟地。周大牛夫妇,听宣了圣旨就没有起身,顺势地倒在了地上。沭阳知县倪学洙等一干人则在官差为周铭臣上枷时,起身悄悄地走了……
北京刑部监狱内,身穿囚服的周铭臣蜷缩在脏乱不堪的床铺上。开门声响过之后,进来了一个穿便服的人,周铭臣惊恐地坐了起来,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屁股向墙壁边靠了靠。挪动身体时,他痛苦地吱了一下牙,这些天来周铭臣连续地经过了几审,不承认的,往往就被动了刑。他不仅是犯了私自省亲和玩忽职守之罪,还被审出贪赃枉法等许多不可饶恕罪责。他的事已基本定案,只等秋后问斩。进来的人,放下手中的饭柜,从中拿出了一些酒菜,周铭臣先是望了望,转而又突然从床上快速地扑向放酒菜的凳子,狼吞虎咽起来。送酒菜的人有五十多岁,尽管周铭臣身上挺脏,但他还是深情地对周铭臣伸出了手,理了理周铭臣林乱的头发,小声地说:“可怜的孩子!”临别时,这个人轻轻地问周铭臣:“你认识我吗?”周铭臣很麻木地摇了摇头……
看来周铭臣是忘了,来看周铭臣的这个人是郑少文,也就是乾隆9年(1744)进京赶考路过沭阳的那位到晏塘找昼住先遭到晏保根的爹及所有晏姓人家拒绝,留宿在周沟的周铭臣家,被周铭臣的爹周大牛热情款待的后又收周铭臣为学生,临上路时在周铭臣的爹周大牛的恳求下为周家看祖坟风水的那个举子郑少文。此时的郑少文已是大理寺少卿官至四品,一天他在翻阅卷宗时,忽然发现了周铭臣的名字,这个名字使他又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他在看了周铭臣一案全部卷宗后,深感内疚地叹了口气。二十多年前,自己虽和周铭臣有师生之谊,却一点也未尽师生之道。虽然自己知道小铭臣将来会在宦海中闯荡,但几十年来自己一次也未对小铭臣进行为官之道的调教,使一个好端端的富有天赋聪明好学的小铭臣为官后被名利世俗和官宦间的争斗活脱脱地吞食了。
出了监狱的大门,郑少文又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在周家临行时为周家看祖坟风水后对周铭臣的爹周大牛说的话,自己更是有点无奈。如果自己把当时对周家祖坟判断的结果完全对周大牛说了,或许他们就会做出另外的一个抉择,他们会把周家的祖坟向南移,或许小铭臣官运就不会是这样差。因为自己当时根据阴阳八卦推算周家的祖坟向北移会有一个不太好的结果,就是即使小铭臣做了官,为官的时间也不会太长,最多也就是半辈官,为了不使周家夫妇因此而在心中产生隔绊,自己在对周大牛说时,把半辈官说成了一辈官,导致了周家夫妇产生急功近利的做法,把祖坟向北移了,从而害了小铭臣。实际上周铭臣自乾隆27年(1762)任平原知县起,至乾隆38年(1773)也就是到现在下狱,也只仅仅做了十一年的官,还不到半辈官,真是太可惜了。
郑少文突然地苦笑了一下,难道我这看风水的本领真的有这样灵吗?自己至今只为人家看了唯一的一次风水,却把自己的学生给害了,真有点不可思议!一年后,郑少文借故辞了官,离开京城,在家乡扬州做起了看八卦的风水先生,很快发了家,这是后话。
周铭臣被抓后不久,周家刚修好的祖坟,在一个月黑风高夜被人掘了。发现时,里面的尸骨都没了。得到报案,沭阳知县倪学洙带了一班人在周家的坟地转了一圈就走了。这个案子查了好多年也未查出个结果来。(完)
2010-2-4于沭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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